龙政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家慈在世的时候,把茧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即使在弥留之际,也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所以,会让他难过的事,我会一一摒除。”
黎锐的大脑飞快运转,整合了片片零散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典型的豪门恩怨模式,心怀不轨的侧室利用备受正室宠爱的儿子对女主人下毒,意识到自己成为杀人凶器的儿子在愧疚和悔恨中悲痛欲绝,情深义重的大哥为了保护弟弟,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下,也不愿对方活在对生身母亲的怨恨和阴影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龙政泽会对龙茧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而龙茧又为何对兄长这般死心塌地地尊崇——即使没有了那段记忆,曾经得到的温暖已经点点滴滴融入心头,带给彼此丰厚的报偿。
这种纽带,固若金汤,谁也破坏不了,铤而走险的下场必然是全军覆灭。
黎锐一口闷酒灌下去,想起茧和自己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悔得肠子都青了。
上天最珍贵的赏赐已经放在他手心,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呢?为什么要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才来检讨自己的过失呢?为什么只有失去之后才发现他对自己的爱与依赖呢?
简直是脑积水——黎锐陷入深深的自我唾弃中,俊朗的面容阴云密布,龙政泽欣慰地看着他,说:“这么多年,我只见他哭过两回,上次是家慈逝世,这一次,就是刚才,提到你的时候。”
当人兄长真是劳心费力,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如果他还是想不透的话,龙政泽真要替自家小弟悲叹三声了。
黎锐当然有反应,半是欢喜半是心疼,恨不得当下冲到龙家,把他心爱的茧抢回怀抱中。
他定了定神,话题一转,问:“洪毅的事,你不追究?”
“茧比较重要。”龙政泽客观得近乎冷漠,弹了弹手指,说:“不过你放心,‘同帮’会按道上的规矩招待你,自己小心了。”
黎锐回了他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表示早有准备,龙政泽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说:“这件事彻底摆平之前,不要去找茧。”
黎锐点头,到门口时,突然掏出样东西递给他,说:“喏,谢礼。”
听声音就没什么诚意,龙政泽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看清楚之后,他愣住了。
那是一枚男用指环,由一条造型古朴的盘龙,首尾相连铸成,显然有些年头,已失去了金属的亮泽。
“这是……”他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小东西,“雷晨的……遗物?”
黎锐不置可否地笑了,说:“你记得真清楚,是不是只有死人才能在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呢?”
龙政泽垂下眼帘,掩去一闪而逝的悲伤,俊逸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声音却带了几分不稳——
“不,只有悔恨。”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黎锐,不要让茧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二七、
“大哥有什么事瞒着我?”
次日清晨,龙茧顶着一双核桃眼下来吃早餐时,狐疑地看着自家大哥——做了一晚上被大哥卖掉的噩梦,还是被切成一段一段用保鲜膜包好之后再称斤论两,害他在睡梦里本能地往黎某人怀里缩,直到掉下床被摔醒,才意识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不在了。
啧,真是没出息!
龙政泽给了他一个温柔无害的笑容,继续低头翻报纸,随口问了一句:“想出去散心吗?我可以休假。”
龙茧把红油笋丁搅进熬得甜烂的八宝粥中,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说:“嗯,味道居然不错。”
“诡异的吃法。”龙政泽扫过来一眼,下了评论,龙茧绽开一个乖乖牌的笑容,说:“失恋就要有失恋的样子嘛,大哥不用担心我,我可不会去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酒后驾车翻进臭水沟里。”
“别忘了你的驾照已经被吊销了。”龙政泽笑吟吟地提醒他,龙茧脸皮僵了一下,低咒道:“都是那个混蛋害的!”
龙政泽放下报纸,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让人省省心,你那种飙起来不要命的疯劲,早晚会出事。”
龙茧咽了一块皮蛋下去,清清嗓子,说:“往昔种种,譬如昨日死,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做人。”
“哦?”龙政泽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龙茧眨了眨红肿的眼皮,说:“从下个学期开始,我会按时回学校上课……喂,大哥,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间像滑过水面的飞鸟,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纹,转瞬即逝,天气由炎热转为寒冷,下了几场雪之后,街边的店铺挂起了圣诞彩灯和小铃铛,路边的小松树也缠上花花绿绿的饰带,打扮成圣诞老人的促销员站在路口散发传单和小礼品,积雪映着闪烁的灯火,呈现出喜气洋洋的粉红色。
平安夜,龙茧趴在“冰巢”的吧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
在外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缺心少肺、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龙茧,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经改变,再难以循回往昔的轨迹——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多个寂静的夜里辗转难眠了。
酒吧里生意红火,大多是携伴而来,共度良宵的情人,还有一些就是孤枕难眠,前来找乐子的单身男女。
“茧,你家里没聚会吗?”小亿逮了个空子,趴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龙茧不怀好意地伸手捏他的脸,说:“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你比较可爱。”
“不要吃小亿的豆腐。”身后传来醋意十足的男声,随即而来的是一双狼爪,环上龙茧的腰,丁卫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说:“怎么没把你男人带来?一个人跑到这里招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