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瞎子接过卦签,摩挲着一愣:“怎有两枝?”
月梅一本正经地诓他:“两枝黏搭一起抽出的。”
“这怎么算,这没法算。”算命瞎子半信半疑:“我算男算女算阴阳、算老算小算盛年,可没算过一人两命的,你重抽,重抽!”
要把签子丢回筒里去。
月梅眼明手快的抱走卦筒:“命哪有重来的,你说不说,不说没铜板给你。”
“唉哟,你这个姑娘”算命瞎子凹陷的眼皮子一阵筛抖,又难舍钱财,糙厚的拇指上下搓揉签子上的字图,阖着嘴唇沉默,不晓是在测算,还是在犹豫。
她(他)几人不管他,自顾吃的盘碗光净,跑堂的端来最后一道桂花栗子羹,都道撑了吃不下,月梅笑嘻嘻地问:“算命先生,可有测出你今是否有口福?”
“你这个姑娘!不要拿我玩笑!”算命瞎子使劲嗅嗅那股甜味,叹息道:“没宫里的香啊,御花园顺贞门那处有株百年老金桂,每至节时,那香味能飘到午门不散。外头人不知,想做好桂花栗子羹,需取才放桂花洒上甘草水,红枣蒸酥溢的香不能抢桂花的风头,这个羹枣味浓了”
月梅听得不耐烦的很:“你爱吃不吃,到底说不说,不说我们可走了。”
冯栀笑着帮衬:“你怕是瞎话编不出罢。”
苑芳高喊一嗓子:“跑堂的结帐!”
算命瞎子诶诶地叫两声:“莫急莫急,我说就是。”拈指掐掐算算,嘴里咕咕哝哝,他京腔戏调说的极快,冯栀竖耳细听记记漏漏,听见“大山挡风瘴气生,浮华安逸腐虫肥,恶习蛊惑凶念渐,你是末路颠狂花。”又听得“十七春时红鸾动,十九抱子置死地,地润雷鸣催冬逝,阴阳相交万物生。”
月梅“啊呀”打断他念经:“我听不懂你这些话儿,就问一句,我命长不长,财多不多,是不是太太命!”
算命瞎子道:“本已亡了又复生,本已财尽又复来,本已”?他稍顿:“大富大贵的太太命喛。”
月梅很高兴,觉这话是紫气东来的好兆头,应证晚间的演出定大获成功。
她忽然想起这是和冯栀的合签儿,连忙喊:“先生先生,把签子给我,两根分开再说说。”
“哗啦”一声那两根签子已如鸟归林,隐没在六十二根卦中,算命瞎子收了钱,嗓音皆是桂花栗子浓稠的甜:“来不及喽,总是你的命数,管它合合又分分。”
杵拐杖敲敲打打地走了。
出了新新饭店,但见日落西边,晚霞流火,苑芳在外久了,怕回去挨打,连奔带跑的先行了,月梅和冯栀比肩,仍耿耿于怀:“算得不清不楚的,也不晓是谁的命。”
冯栀笑道:“不过是那瞎子骗饭吃的手段,你还信他个真?要真算的准,他还会在这算命么!”
“你说的倒是!”月梅想想有理,抿嘴笑起来,忽指着街对面:“你看那边!”
冯栀随她所指望去,一辆汽车门开,下来个穿粉绸刺花无袖旗袍的妖娆美人儿,烫鬈的发从额前斜几弯曲浪淌至耳根后盘成朵花儿,插根嵌粉宝的金簪子,一手摇檀香小扇,一手兜着金闪链子包,挺胸抻腰翘臀的正往大世界里去。
月梅凑近她耳边道:“那就是小金宝。大世界的台柱子,被新世界撬墙脚去了。”
“是个美人呢,穿甚么都好看。”冯栀由衷赞叹,又奇怪:“不是去新世界么,怎还会再来这里。”
“总不能人走就茶凉罢,她得显出提携新人的气度,更况今有好些大人物在,岂能放过攀交的机会。”
冯栀默了默:“或许她没你想的这么坏!”
月梅冷笑起来,没解释,忽而道:“你让常二爷离小金宝远些,她可染了花柳病。”面庞掠过一抹幸灾乐祸:“治不好的那种怎这样看我,又不是我瞎说,是黄老板同她吵架时漏出来的。”
“若真如此,那黄老板语出恶言,戳人痛处,倒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冯栀皱起眉头:“你需提防着他些,更要引以为戒,清白做人。”
两人说着话已近至大世界旋转门前,守门倌陪笑来迎:“梅兰小姐怎还在这里,黄老板可把你好找。”
月梅听得肃然,擡眼望去,戏台前摆的十几圆桌,人已坐够半数。
把冯栀安顿在最偏的角落处,就听得梅兰梅兰在叫她。
“喊魂呢这是。”月梅没好气的,却也有些得色:“有人问起,你就说我邀的你,苑芳得空就来。”
这才辄身往戏台上走,戏台亮着明光,有人认出她,拍掌吹口哨,她回眸抿嘴一笑,侧身闪进了帷幕后。
冯栀的心怦怦乱跳,悄然打量四周,果真是个纸醉金迷的去处,穿长袍马褂的、西装革履的、裹身绸缎的,起起坐坐,进进出出,看着好不热闹。
小金宝一人坐正中一桌,翘着二郎腿,手里拈根香烟在吞云吐雾,有三两公子哥儿手按在椅背上,俯身同她说笑。
冯栀收回眼神,觉得甚是无聊,幸得戏台上来个吹萨克斯风的,看着瘦弱不禁风,却把调子吹的深沉慵懒,丝毫不含糊。
她听得入了迷,直至曲终人去,才回过神来,发觉除了小金宝那桌还她一人坐着外,其它桌台已是坐无虚席。
“阿栀。”苑芳不晓从哪里冒出来,递她一瓶桔子水,在椅旁蹲着。
“月梅怎还不唱呢?你瞧,人都到齐了。”冯栀低头问他。
苑芳摇头:“小金宝那桌贵客还没来,黄老板不敢开台。”
不晓是何方神圣,这么大的派头!?冯栀暗自忖度着,忽听苑芳兴奋道:“快看,来了!”
她急忙回首,但见七八人跟随迎倌,由远即近,率先走前那男人身型魁梧高大,脚步沉稳,正听旁侧的人说话,或是听到愉悦处,微微颌首,嘴角噙起笑意。
冯栀呆愣住,还道是谁呢,竟是常二爷常燕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