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就是那位正直靠谱,但不幸与不靠谱的将军一路同行终于回到了陇右军营然后才发现终点才是人生新的叶铿然。
此刻,叶伙夫长正沉默地劈柴,苍白的脸上表情冷漠,被汗水打湿的衣衫裹紧在身上,但脊背仍然笔直。客观地说,他劈柴还是很在行的,三个月时间,把伙夫营里三年需要的柴火都劈好了。
“叶校尉,柴火够啦。”士兵们只觉得疹得慌。
叶伙夫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我来做饭。”
“不用!”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说。
伙夫营的少年们虽然平时人心散了点,但在有些问题上还是很齐心的,比如如何对待新伙夫长下厨这件事,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头可断,血可流,叶伙夫长做的饭不能吃!
二
夜深人静,四周只有飘雪的声音。
忙碌了一天的少年们都钻进了被窝,四周安静得可以,但总有一种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感觉。
“听说最近又要打仗了。”说话的是白天那个叫着“长发及腰要加薪”少年,他叫崔修笛,人长得白皙清瘦如书生,这种气质在长安或洛阳那些歌舞升平的城市是很受妹子们欢迎的,但在军营里就各种被嫌弃,以至于被扔到了伙夫营来。
“打仗又怎么样?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回答。这位大厨是个胖子,名字却叫寿……其实众人每次面对一个大胖子喊“瘦”的心情和面对一只羊肉火锅喊青菜的感觉差不多,总有一点热泪盈眶的违和感。
“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人把饭菜做好就行了,打仗的事,操那么多心没用。”
“可不能这么说!别看精锐营那些人一脸高冷,要是没有我们做饭,他们一样饿得腿软!别说杀敌了,走几步路都要扶墙呢!”声音宏亮、话语豪爽的少年叫尉迟焰,身材也长得高大威猛,但是动作协调性很成问题,让踏左脚他踏右脚,新兵训练的时候永远是队列里让教官抓狂的一个,但是他煮汤很好喝,而且也不会拿错勺子,于是被扔到了伙夫营来发挥特长。
“可是……”这次说话的少年长了一张女孩子似的脸,他叫北雁,性格软弱腼腆,因为把汤煮糊已经哭过三次鼻子了,“我昨天看见,叶校尉走路也扶墙呢。”
卧谈进行到这里,大家突然安静了一下,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叶伙夫长扶着墙走进来了。
“……”
“叶校尉,你还在拉肚子?”崔修笛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问。
“嗯。”叶铿然答。
“你的风寒好像又加重了,没事吧?”
“嗯。”
这位从精锐营到伙夫营来的新头儿,非常脱离群众,有时候一整天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有一天性格活泼的崔修笛认真地问:“叶校尉,我有个小小的心愿,你能跟我说话超过十个字吗?”
叶铿然沉默了一会儿:“这句话有没有十个字?”
崔修笛扳着指头数了数:“九个字,还差一个。”
“……”叶铿然沉默了很久:“我这句话有没有十个字?”
好吧,刚好十个字。
崔修笛不死心地继续问:“叶校尉,我还有个小小小心愿,你能笑一下吗?”
这次,叶铿然沉默了更久,然后——
没有然后了。
叶铿然一如既往地没有参加卧谈,径自走到自己的床铺睡下,只是不时从喉咙里逸出压抑的咳嗽声。
“叶校尉,你咳得很厉害,要不要去找军医看看?”还是活泼外向的崔修笛最先伸着脖子问。
“不必。”叶铿然答。
“叶校尉,这里有包甘草,是我离家时我娘给我的,说风寒咳嗽很灵的。”北雁从枕头下面摸出包东西,忐忑地递过去。
“不必。”
“明早我去煮一大锅鸭梨汤!”尉迟焰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风寒要吃什么药?食疗就行!”
大寿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说话间把一床棉被扔了过去!他的床铺离叶铿然最近,不等叶铿然说话,他语调刻薄地嗤笑:“叶校尉您就别逞强了,我听到您老人家牙齿打颤了,风寒就老老实实捂出汗,等着退热!您也别‘不必’,胖子我肥肉多不用盖那么厚。”
这次叶铿然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从他的床铺里传来仍然冷冷的声音:“多谢。”
雪仍然在下,崔修笛将双手枕在后脑上,饶有兴味地问:“叶校尉,听说你曾经独闯敌军大营,火烧三军粮草,把当时的情形给我们讲讲呗!”
叶铿然答:“烧完就回来了。”
众人顿时都倒了一片!崔修笛循循善诱:“那么多敌军,你冲杀在千军万马里,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没有。”
“你力战突围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特英雄、特来劲?”
“没有。”
“战场是什么样子的?快给我们说说!当兵五年了,我还没上过战场!”
叶铿然没有回答他们。众人却更来劲了,七嘴八舌地议论战场是什么样子,大唐边疆战事不断,自从三年前河西唐军与吐蕃定立的“白狗之盟”被撕毁之后,河西与陇右千里沃土,一直都在战火的骚乱中。大家谈论得兴致正高,只有北雁不说话。崔修笛好奇地探过头:“小雁你怎么不说话?”
“我……”北雁怯生生地说:“我离开家准备出发时,我娘哭得可伤心了,她抹着眼泪说没有战功不要紧,只求我能平安回去。”
这一刻,少年们谈论战场的兴致突然被什么东西搅没了,像是烧红的烙铁遇到了一瓢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