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人的脸,将军的眼里似乎露出一丝疑惑挣扎,他以手扶额,似乎在努力想着什么……
“叶校尉,多谢。”
“谢什么?”
“多谢你叫醒了我的噩梦。噩梦这东西,若没有人来叫醒,就会一直做下去吧。”
很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和他说话?是谁在叫他?但这时,那清越嘹亮的鸡鸣声又响了起来,在血与火之中仍然清晰——喔喔喔!
鸡鸣声中,将军眼中那一缕迟疑宛如湖面水纹般消失无踪。
俊美的瞳子里星光如雨陨落,烈焰灼灼,仿佛浴火复仇的凤凰展翅飞翔,不留一丝冷静和理智。
恍惚中仿佛看见,长安落雪飘洒如漫天茫茫剑意,荆州古城的夜色暗如地狱,他紧紧抱着逝者,有个声音在脑海中爆开,如烈焰熊熊,似利剑染血……
那个声音在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将军悍然抬臂挥剑——叶铿然的银枪竟然被生生截断!而他眼神木然,手中的长剑缓慢而残忍地将机关挑起。
一声轻响,那是死亡的轻响。
所有的一切归于寂静,暗室里的毒雾缓缓放出……
叶铿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无可挽回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从此战火重燃,陇右边境再无宁日。
七
“干得好!”一个红衣少年从屋顶跳了下来,天真地拍手,却说出比魔鬼更可怕的话,“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真好玩!”
鸡鸣声终于停止了。
将军茫然站着不知所措,仿佛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突然断了线。
“人都死了。”花纥凑近裴将军身边,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自从喝了我的血之后,你经常做噩梦吧?醒来后,可还仍然清晰记得那恨意?”
那种燃烧一切,毁灭一切的恨与杀意。
人类会面临很多诱惑。杀戮,也是其中一种。当你愤怒时,会想要摧毁;当你正好拥有摧毁的力量时,要遏制那种冲动,抵制以暴制暴的诱惑,比孩童对抗糖果的甜味更加艰难。
“那原本就是潜藏在你内心的愿望,我只是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啊。”花纥的声音带着残酷的幸灾乐祸与一丝难言的诱惑。
“你……是什么人?”叶铿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花纥居高临下地斜睨他,“是你的天敌。”说话间,他挑衅般地狠狠捏住将军的下巴:“呵呵,这个人很强,我喜欢人类中的强者。从今以后,他是我的了。”
将军仿佛木偶般任由对方摆弄,纹丝不动,也不反抗。
叶铿然还想说什么,终究伤势太重,力不从心,他剧烈地咳嗽着,一口鲜血不可遏制地喷了出来!随即身子一晃,重重跌回地上。
花纥嫌恶地迅速侧身,仿佛害怕沾染到血迹,随即暴怒地命令将军:“我不喜欢他,把他也一起杀了!”
将军木然地、缓缓地举起剑,突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刚才叶铿然喷出的血,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碰到那温热的血时,他的手突然开始不稳,眼神从木然变得挣扎。
“你……?!”花纥大惊失色。只见对方整个头颅都湿透了,额发正不停往下淌水,脸色因痛苦而苍白得可怕,眼神却骤然清明。
将军猛地将长剑指向花纥:“原来——是你!”
花纥的脸色惊疑不定,手也微微发抖。只听对方厉声说:“你根本不是凤凰,你是鬿誉!”
《山海经东山经》中记载,北号之山上有鸟,其状如巨鸡而白首,亦食人,名曰鬿誉。
鬿誉华丽的外表与凤凰有几分相似,但脾气秉性却恰好相反,凤凰是五德之鸟,见之则天下太平;鬿誉却有引发杀戮与仇恨的天性——鬿誉出现的地方,就会出现残杀与争斗。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花纥一身张扬的红衣,宛如残暴的死神。他因为身份暴露而脸色微微惊恐,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放声大笑:“你发现了又如何?呵呵呵……太迟了!那些吐蕃人都死了。战争很快会重新开始!”
昨夜的刺杀,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查清驿馆的地形与机关,以致在今日将杀戮放置在阳光之下,由陇右主将亲手杀死吐蕃使臣!
“谁说他们都死了?”裴将军粲然一笑,按下暗室机关——石板轰然开启,谢灿一行由唐军将士护送着走了出来。
“不……不可能!你们怎么还活着?”花纥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
“当日的刺客内力高深,剑法精湛,绝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我军中武功高强的将领。我知道他必然会在今日破坏和谈,所以命副将把驿馆的机关位置改变。”
驿馆中释放毒雾的机关,早已被替换了位置。
八
一场春雨如滚落脸颊的泪,猝不及防。转眼天地间都是浩荡雨丝。
在刚过去的这场风波中,受伤最重的是叶铿然。他胸口中了一剑,离要害只差半寸,失血过多几次昏迷,好在军医救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
牢狱中。
花纥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已经沦为狼狈的阶下囚。“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鬿誉的?”少年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从你说怕龙的时候。”裴将军负手而立俯视他。
龙与鬿誉,自古便是天敌。鬿誉的鸣叫可以唤醒人内心沉睡的恨意,能与之相抗衡的,只有龙血。身为雨神的龙,掌控着天下间的是与“火”相克的力量,是使人内心宁静的湖,是涤荡杂质的溪流,是包容风暴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