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还有太阳,至黄昏时凉风紧起,刮蹭出零星雨沫,四处飞散。
离电影开映不多时,门前有几个孩童,手里拿着玫瑰花,恋恋不肯离去。
常燕衡下了汽车,未打伞,只把帽子戴上,司机摇下车窗,恭敬道:“这附近停满了,我开到大世界去。”
常燕衡颌首,快步朝大光明电影院去,这是座美式建筑,大幅的广告牌高竖,用浓墨重彩画着一对拥抱的男女。
墙面贴的是黑色大理石,鸡油黄铬合金框条嵌大片玻璃做门,映出一位俄罗斯女郎高大丰满的身影,见得人来,连忙热情地拉开侍迎。
孩童围簇上来,争先恐后地嚷嚷:“先生,买束花罢!”
那女郎接过他手中的票,递上一瓶桔子汁。
常燕衡摆手,走进大堂环顾四围,喷泉飞溅着大朵水花,除俄罗斯女郎,除个抱着孩子走动的太太,大体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等他。
他继续朝放映厅走,厅内暗下来,大幕布开始晃动黑白人影,几盏花状壁灯幽幽透出昏橙,他借着星光踩上阶梯走到五排,位子在中央,一阵欠身缩腿地窸窣响,夹杂着轻微不满声。
薛小姐默睇右侧空位,心底不由感慨,想进的进不来,得进的却不来,正如她悲催的爱情人生。
忽便见过来一人,纵是脊背压低,依旧显得高大清梧,幕布里影片恰至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全场也跟着明亮了许多,她悄瞄那人近至空座脚步微顿,头微垂,圆帽遮住额头和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薛小姐有女性天生的敏感,能察觉他透过帽檐在打量她,目光濯濯,这是个很有魅力的成熟男士,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不自觉的擡手抚了抚鬓角,就听那人嗓音低沉入耳:“借过一下。”
他不坐下么,薛小姐愣了愣,本能的并腿后缩,让出空隙来,那人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原来是个走错座位的过客,她心底浮起一抹怅然。
冯栀早早梳洗上榻,倚在枕上拿本书,雨似乎大起来,滴嗒滴嗒打在天窗上,像落在她心里。
有些神魂不定,翻了许久还是停在那页,木梯嘎吱嘎吱地响,探出李妈半只脑袋,她端个盘子举高:“黄枇杷,晓得你最欢喜。”
冯栀连忙下床来接过,剥了颗吃,看着皮黄里头却是酸的,两个大核像两个栗子,霸道的占去三分之二空间,把果肉挤压成薄薄一层,她辛苦地吃完,看着盘里残骸一片,却只塞了牙缝。端着盘子下楼梯,阿妈们照例在打长牌,她看到阿涞坐在桌前吃一碗焖肉面,恰阿涞也擡头看过来,视线相碰,互相笑了笑。
“你要出去么?外面在下雨。”阿涞从桌底抽出个油纸伞递给她。
冯栀摇头,再指指盘子:“不用打伞,去倒到院里垃圾箱就回来。”
“甜么?”阿涞笑着问:“是个朋友送的。”
冯栀便说甜,开门出去了,倒完枇杷皮核,还是觉嘴里酸涩,去取牙粉擦牙齿,最便宜的货色,酸涩没了,倒是一嘴苦杏仁的味道。
“阿栀?阿栀!”
冯栀听见有人唤她,顺音望去,门首的玻璃灯照亮他满脸的雨水,是常二爷的长随福安。
“甚么事?”她的心蓦得被一只大手揪紧,跑到他面前嚅嚅地问。
“二老爷让你立刻去一趟公馆。”福安用袖子抹把脸:“车停在门外。”
冯栀沉默少顷,低声道:“天已经很晚,又下着雨”
福安打断她的话:“二老爷说了,如果你今不愿去,以后也不必再去了。”
阿涞一碗面吃完,还没见冯栀回来,便拿起油纸伞出门,找过一圈不见人影,正暗自纳罕,恰迎面撞上冯氏。
他问:“见到阿栀么?出来倒垃圾,一直没进房,怪让人担心的。”
冯氏冷冷淡淡:“被五小姐叫到房里去了,你好生管好自己,勿要瞎操阿栀的心。”。
阿涞摸摸鼻子,没再多说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