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没想到这人精准叫出了时透的名字,悄声问道:“霞柱,这次认识吗?”
时透无一郎凛若寒霜,听声音判断道:“不认识。”最近的鬼都喜欢跟他攀附关系,个个都说认得他,还要求他记得他们。
没有这么无礼的要求。
神谷恭介见时透无一郎认不出自己,也没有气馁,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后逐渐转为苦涩。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没想到会再见到无一郎。本以为这个孩子跟他的哥哥都去世了,没想到还活着。
时透无一郎察觉到这个男子不是真正的鬼,而是依附着鬼的幻境生存,很难再称之为人了。一旦鬼灭,这人也会魂飞魄散。
鬼在幻境里圈养人的仅剩意识的人类,很离谱的共存关系。
时透试探问道:“你跟那只鬼什么关系?”
因为先前时透无一郎重创了鬼,幻境里的神谷恭介已经支配不了身体,他语气低落,带着几分无力的窘迫道:“朔是我的儿子。”
他就是伊织母亲口中所说的猎户了,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神谷朔父亲。
神谷恭介费力地挪到窗边,微微扬起了头,靠在了桌子上。仅这几个动作,就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他缓了好久才叹出一口气来:“无一郎,你哥哥还好吗?”
时透无一郎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冷声说道:“我没有哥哥。”
蹚在情绪牵动起的回忆之流中,岁月的碎片波光粼粼。神谷恭介听到这句话,从那种恍惚的落空感站稳,隐约有了猜测。
时透站在这像个大人,却一直是悲伤的、孤独的,这应该也跟他失忆了有关。
神谷恭介不再提这个话题,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老迈,气力耗尽是迟早的事了,他想拜托无一郎帮他一个忙。
“杀了我。”神谷恭介说出这句话,像是如释重负,卸了全身力气,大喘着气。
很合理的要求,但从鬼口中说出就怪怪的。
时透无一郎被鬼诈过两次,不可能轻易上当。他脱下罩在眼上的白布,看向了说话之人。
他看到了一个猎户装扮的男人,无神灰暗的眼望着天空,等待着一个不会到来的天明。他已经被开膛破肚,血流了满地,渗透进了泥中。脸颊的肉被撕裂吞食,四肢也被扯断四处散落。
而他的身前,恶鬼咆哮着留下涎水。干瘪见骨的身子顶着一个硕大狰狞的脑袋,舌头垂吊到地上,倒三角的眼翻着眼白,像只巨大的蜥蜴在地上爬行,动作怪异又敏捷。
时透突然看到了神谷恭介的生前,这人是被鬼所杀的。
“你的儿子杀了你?”时透无一郎问道。
“不是。”
“那你儿子为何会变成鬼?”
“是我害了他。”神谷恭介闭上了眼,身体逐渐僵硬冰冷。明明是早秋,却冷到入骨。
刚回家的神谷朔看到院内的两人,站在那间常年关着的房间里。身上的杀意如飓风,赤瞳竖起,他席卷过来,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讨厌
神谷朔身高才刚及时透无一郎肩膀,脸蛋圆乎乎的,两眼瞪圆,小脸憋得通红,挥舞着小拳头,像个要露馅的汤圆。这样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时透无一郎低头看了一眼,这次居然看清了。只是个正常人类小孩,八岁左右年龄,长得虎头虎脑,穿着件灰黑长袖。
神谷朔用力地想将时透和伊织推出门去,后者成功了,前者像块磐石一样,扎根在了房间内。小孩攒了一身牛劲,脑袋拱在时透的身上,两手往前使劲,身体快跟地面斜成三十度锐角了,人还是一动不动。
时透看着白努力的神谷朔,这个小孩身上没有异样。看不到他的生前死后,干干净净地像张白纸。
时透试着再看向伊织,不再是那晃动的无头尸体。他的眼睛自这个小孩出现后,就恢复了正常。
时透无一郎心如明镜,反手将神谷朔擒住,任由人在那里蹬腿挣扎。抓住的这个小孩类似于幻境的锚点,之前幻境的时空都达到了最终的统一。
男孩鲤鱼打挺,没挺出来,时透无一郎擒人的手段非常高明。神谷朔闹道:“无一郎,你居然打我。”他叫起时透的名字来熟练自然,好像叫过千万遍一样。
时透无一郎歪头,自己手都还没伸一下,这么大口黑锅就甩来了。他叫来伊织,当着“受害者”的面说道:“去找绳索来。”
神谷朔被吓得哭闹不止,大声嚷嚷:“无一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给你绑了。”时透无一郎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懂这个小孩为什么要问。
还真给伊织在院内角落翻到了打水用的绳索,她跑过来递给了时透。见时透无一郎来真的了,神谷朔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狂掉不止,嚎得漫天乱叫。
“我讨厌你。”神谷朔口吐怨言,被捆住一圈后,在地上打滚不止。大有一副不给他松开,就要滚到死的架势。还不忘向伊织告状:“救救我。”
伊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鬼,顿在原地,支支吾吾问道:“霞柱,这是……”
“这是虐待!”神谷朔抢话,一把鼻涕一把泪。
时透无一郎漠然说着:“不用管他。”声嘶力竭的控诉,非但没有引起时透无一郎的情绪波动,甚至神情又冷了几分。
时透向窗边走去,握紧日轮刀,手起刀落。很轻的动作,没有痛苦,如风似水,带着晚霞的缱绻。
神谷恭介的头颅掉到了地上,脸上还带着释然浅笑。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无一郎这个善良的孩子还跟当年一样,温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