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娜的手指从藤蔓的拘束中挣脱,她不再去逗它了,回答:“可他不想在下面呆着呢,你知道他?”
“我记得每个人在这里待过的人。”
斯缪尔的回答淡淡的,可内容却不是一般的沉重,萨娜默然了一会儿,忽然有个问题想问。
“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有个老奴隶告诉我他当了三十年的奴隶,这些年里又有多少人成了奴隶呢?”
“我没数过。”斯缪尔偏头迎上萨娜困惑的目光,低声喃喃:“一个人的一切可以用数字去取代吗?时间可以用数字描绘清楚吗?痛苦和悲伤可以用程度比较吗?”
萨娜隐约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也不是很清楚,她说:“我们人类是这样计算的,大部分人。”
“所以你们不懂得爱惜自己。”女精灵眼中含着淡淡的哀色,她叹:“生命长度的不同也许是让我们互为异族的根本原因,当你们把本来就短暂的生命更加简化、单纯化,你们就再也没办法触碰到生命美好的本质。”
萨娜定定地看着她,作为长生种的精灵生命动辄数百年,而人类不过几十年就结束了。
“所以你一直在笑?用笑去感受生命的美好?即使在这里,即使遭受这种对待。”
“你们总是这样充满愤慨,不满。”斯缪尔察觉到萨那眼中跳跃的火焰,此刻女孩眼中的火焰比任何时候的存在感都要强烈,她点点自己刻印在唇角上的微笑,缓缓道:“这不是一切。”
然后又把修长的手指贴在脖颈繁复的血狼烙印上。
“这也不是一切。”
浅绿的眼眸犹如万古幽潭中一捧清水,不曾被发现过,也不曾被玷污过,更不曾留下任何人的身影。
“萨娜,未来还有更好的东西在等你,别让那些浮躁的东西充满你的生命,不然当幸福和美好眷顾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余地去回应它们呢。”
萨娜有些不能直视斯缪尔,眼角微微颤抖,声音轻的像是飘了出来的。
“说得它们好像真的会有一样。”
女精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依旧那么平和淡然。
“母神给予世人的,不可能只有苦难和悲哀,在很多人的生命里,它只是有点过早的到来了罢了。”
萨娜心头一颤,忍不住回头望她,轻声问:“那你呢?你也一样吗?数百年的苦难一起到来,多么可怕……”
斯缪尔露出了真切的微笑,真真实实,不单是被刻在脸上的笑,有如同阳光透过新叶的生命感,她轻抚胸口,舌尖一半含着苦味一半含着欢欣。
“在我的生命里,它们一起到来。”
萨娜心想,斯缪尔的灵魂应该是纯洁无垢的,就像比童话故事里的妖精一样,远比我这个所谓的圣血更加名副其实——她对生命保持的慈悲,对苦难回以的坦然,困顿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的人宿命之苦,在她这里被轻而易举地分为两分,一份是已经到来的苦难,另一个必将到来的幸福,让人相信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应得的一切,比任何宗教宣布的永世荣耀与幸福都更加令人信服。
可是她却忘了一点。萨娜定定地想,心中做出最后的反驳:就算幸福真的会在苦难之后到来,可是人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就像她说的一样,人类总是愤懑又不满,因为人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没有时间去等待苦难自行度过,所以才想要拼命打破它、改变它,而对现实的不满正是最强大而直接的力量,所以在她眼里,人大概就像是灼灼燃烧的火焰,把好的坏的全部卷入无尽火焰里,顷刻之间就燃烧殆尽了。
这样一想的话,斯缪尔的观念里又透出了一种来自长生种的自傲……啊,她又说对了——我们之所以互为异族,也许真的是因为我们的生命长度不同吧。
“也许你是对的。”萨娜转动目光,扯下乌拉卡腰间的酒囊,举着酒囊对斯缪尔说:“我们生命的长度不可逾越,但我仍为我们的相遇与此刻诚挚的交谈感到由衷的欢喜。”
萨娜灌下一口酒,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过,让她出了层薄汗,第一次饮酒的她不适应的咳嗽了几声,红着眼眶强撑着道:“我不信神明,我敬我洛特家的先祖!敬祖灵!”
斯缪尔站起来接过酒囊饮下一口酒,嘴里说了一串听不懂的精灵语,最后道:“——敬朋友!敬精灵神德希尔维拉!”
说完,她将萨娜的错愕的注视下巴剩下的烈酒倒入花盆中,藤枝立刻软绵绵地趴下了,好像是被弄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
“伤员……不准喝酒……”
看着斯缪尔脸上飘起的薄红和朦胧的双眼,萨娜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精灵怕不是一杯就醉还会撒酒疯的那种……
生命中的苦难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提前到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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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纳森抱着一盆衣物面色苦闷地走在棚屋间狭窄的小路上,他刻意选择人少的道路,但仍撞上了熟人。
“嘘,小声点。”
福纳森轻手轻脚地靠上去,顺着那人伸手示意的方向望去,却看见空地上站了三个人影:林、洛特和锡兰,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的林标头和洛特正说着什么,锡兰很紧张站在他们对面。
只见林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锡兰一眼,又问了几句话,然后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成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低吼着,不难听出他心中的激动,和身边的同伴道:“没想到啊,那小子还挺有本事的嘛,这下子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同伴回答他:“就是就是,苦尽甘来,想不到洛特还是个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