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徐行压下那些因他母亲受苦而带来的伤痛与怒火,接着说:“她怕您担忧从未提及过,可是如今我怕再不说出来,就真的没机会了咳咳……”
说着,苏徐行又咳嗽了几声,好像真的时日无多一般。
宋麽麽听不进其他,她站在床边兀自出神,满脑子都是苏徐行的那句“在淑兰院门口跪了几个时辰也求不来一个郎中”,跪?楚湘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会轻易跪人?还是跪在淑兰院门口?而且……求郎中?苏徐行昨日里就提过一遍,宋麽麽心下一颤,这求郎中难道是为了……
不可能!一股莫名的胆怯突然涌上心头,宋麽麽瞳孔微缩,呼吸声渐重。
若是苏徐行今日贸然提起过往,宋麽麽哪怕不会失态也绝不会听他多言半句。但有了猜疑在前,加上她已经为这事辗转反侧半宿,现下苏徐行再次说起,她就是心中怨恨依旧,脚步也挪不开半分。
宋麽麽盯着苏徐行没有说话,她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半晌,宋麽麽强忍着着情绪咬牙问道:“为何跪?”
“麽麽。”
听到了想听的话,苏徐行这才转头看向宋麽麽,“原我也是不打算提及了,只是我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久便会……所以这才不得不提及您的伤心事。”
苏徐行给阿冬使了个眼色,让他端了凳子过来给宋麽麽坐,自己则强撑着起身,靠在床头继续回忆。
“这何尝又不是母亲与我的伤心事。”苏徐行叹了口气,眼眶渐渐湿润。
“若是阿柱还在,也该跟阿冬一般高了。”
提起“阿柱”,宋麽麽心中所有的压抑、苦涩再也制止不住,一瞬间便泪如雨下。
“还记得那日是六月初六,那一日,我这辈子也不敢忘。”
也不知道是苏琰的还是苏徐行自己的情绪,说起那一天,他心中一阵钝痛。揉了揉胸口,他这才接着道:“那日您替母亲去潜寒寺上香,夏荷来报阿柱高烧不退,身上还起了疹子,怕是麻疹。母亲忙让夏荷去请郎中,谁知那日耀弟也同样发了高烧,临江有名的郎中都被请到了淑兰院……”
大少爷也发烧了?宋麽麽皱眉,她怎从未听人提起过。
“夏荷一个丫鬟也不敢去淑兰院要人。母亲虽在禁足,但还是想办法绕过婆子跑去了淑兰院。那时母亲已经失宠,淑兰院下人见母亲来了不仅不通传,还将母亲拦在了院外。无法,为了求一个郎中给阿柱看病,母亲一咬牙径直跪在了院外,一遍又一遍大声求救。”
“只是……从晌午跪到了黄昏,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应答……”
想起那些对他母亲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丫鬟小厮,苏徐行恨得眼睛通红。就是那一天,苏琰与他母亲的人生开始走向悲剧,谁都没有想到,从那天以后,母子二人的日子竟是在倒数着过的。
勉强压下心中恨意,苏徐行嗓音也变得沙哑:“母亲……母亲那时正巧怀有身孕,她自己却不知,这么一跪伤了元气,人昏过去了……孩子……孩子也没了……”
说到这,苏徐行缓缓闭上眼,开始平复心中情绪。
就是因为孩子没了,身子废了,他又被从母亲身边夺走,母亲这才万念俱灰,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湘珍院。
苏徐行鼻头渐酸,眼中湿热难挡:“母亲支撑不住了,父亲才从淑兰院里出来,抱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回了湘珍院。母亲昏死之前还叮嘱父亲派郎中去救阿柱,只是……郎中还是被淑兰院扣下了。”
“据说当时耀弟得的也是麻疹。”
“再后来的事情,麽麽该知晓了。母亲没了孩子,生命垂危,整个湘珍院乱成一团,夏荷她们因为照顾不利全部被罚去柴房思过,我被父亲送去了祖父院子看管,不准出门。所以等你回来……”
后面的事情不用苏徐行说,宋麽麽也知道怎么回事。
她缓缓闭上眼。
从潜寒寺回来后,整个苏府是一团乱麻,湘珍院门口都是老爷的人,不准任何人进出,她见不到夫人,也找不到夏荷她们,急得乱窜,路上逮了一个丫鬟询问才知是夫人难产,临江的郎中都被请过来了。
主子难产,她如何不着急,只是湘珍院她进不去,只好先回家接阿柱过来,毕竟后面夫人还需要她照顾。只是谁知等她回了家,却发现阿柱浑身红疹,正发着高烧在床上胡言乱语。她慌得魂都快掉了,忙抱着阿柱出门寻郎中,可是……她抱着他瘦小的身子找了一条又一条街,敲了一家又一家药堂,得到的消息都是郎中被苏家请走了。
是了,那丫鬟说全临江的郎中都在湘珍院。
她又抱着阿柱跑回苏家,只是还没进府就被拦下了。阿柱那模样一看就是麻疹,麻疹会传染,门口家丁怎可能放他进去祸害两位少爷,不仅是阿柱,便是她轻易也进不得苏府了。
是啊……府里有少爷,命金贵,可她的阿柱呢?!她的阿柱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啊!他爹早逝,她和他娘也是将他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长大的,怎到了这些人口中却像条狗般轻贱?
找不到郎中,苏府也进不去,她只能再往其他地方去寻。
她永远不会忘记,宋麽麽微微弯起胳膊,她就那么抱着阿柱小小的身子穿梭在临江。临江那么大,可偏偏郎中那么难寻,她从天黑找到天亮,好容易看到了一家刚门口的医堂,她抱着阿柱跑过去,跪着磕头求郎中救命。
可是……可是……
回忆起这些往事,宋麽麽双手突然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就如那天抱着阿柱没了呼吸的小身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