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坐在后座,命运般地又同队长坐在了一起。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下意识地想起方才许愿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折射出一抹不容忽视的审视,就好像要看穿江驰一般。
故而江驰本能地希望能离这个阴晴不定的副支队长远一点儿。
许愿跷着腿坐在一边,依旧沉着脸,深邃的眼直视前方,却突然将手边的东西抛给身旁的江驰。
那是一个黑色塑料袋,袋里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有点重。
“队长?”江驰掂了掂黑色塑料袋,不明所以道。
“你受伤了,一会儿影响办案,”许愿低声道,“刚拿来的药,凑合用用。”
江驰下意识地看了眼腰侧,裤子口袋的上方。
他忽然记起来了,昨晚他收到短信后到老地方跟人见面,席间跟那沙滩裤青年打了一架,腰侧的青紫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队长,您怎么”江驰看向许愿,但许愿脸色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
“想问我怎么知道啊,”许愿嘴角牵起一个微笑,“你活动不太灵敏,我一早就注意到了,至于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没受伤,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驰一时语塞,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队长。”
敢情这队长不是在看他口袋里有什么,而是在看他腰部线条的变化以判断伤势。
江驰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来。
许愿余光打量着江驰,不自觉便想起昨夜在雨中遇到江驰的那一瞬间。
他突然道:“江驰,你昨晚去哪儿了。”
江驰愣了愣,手里还拿着袋子里的跌打药,眼神微微一暗,但仍是笑着:“没去哪儿,就是家里有点事,谢谢队长关心。”
许愿开口还想说什么,前方开车的司机却猛地一踩剎车:“老大,到地儿了!我们现在进去吗?”
如果让多年后的江驰再次回顾二十五岁这年的这场案件,他一定会无奈地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是啊,那是噩梦的开始。”
由于昨晚许愿带着支队上的人在这儿清剿了足足两千克的违禁物品,再加上紧挨着ktv的后街死了个人,故而欢夜城已经被市里的相关负责领导强制实行整改措施了——简单来说,就是关门大吉的意思。
许愿下车之前往钱铮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钱铮将那辆极其普通的私家面包车停在左侧的停车线内,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堆穿着便服的民警,佯作在路边抽烟聊天,而后边走边四散开,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里。钱铮躲在电线杆旁边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神色镇定,却慌慌张张。
江驰顺着许愿的视线往街上看去,又抬眼看了眼对面被装饰得五颜六色的欢夜城,问道:“队长,咱们什么时候进去?”
“现在。”许愿收回视线,将手铐往身上一别就下了车。
江驰愣了愣,身边忽然刮过一道劲风,钱铮突然从拐角折返回来,急匆匆地跑上前:“老大,老大等等!”
许愿闻言回头:“什么事?”
“我、我这段时间能不能请个假,”钱铮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不知不觉眼里便带了点泪花,“老大,我、我女儿昨晚下自习路过工地给掉下来的砖头砸了,刚接的班主任电话,人医生也说要马上手术,孩子他妈在边防回不来,我,我想请假陪陪她”
“手上还有任务,你一走找谁顶班。”许愿侧脸微微一动,皱着眉打断了他。
警察的工作往往聚少离多,尤其是钱铮那样的双警家庭,好好孩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那孩子许愿没见过几面,只是偶尔听钱铮说起。
“但我着急啊!手术费十几万,我这不是急着去筹钱吗,”钱铮言辞恳切,双手几乎都要合十,却强忍着哽咽,直愣愣看着许愿,“我保证,我保证等丫丫情况好转之后马上复工!”
这个年代的十几万已经可以在市中心买下一套装修精致的房子了。
听到这个数额,许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终于松了口:“你先去医院看丫丫,假条我回局里再找人帮你补。”
“谢谢,谢谢”
“等等,”许愿眼神轻轻扫过去,“你钱够吗,我给你垫着点儿?”
钱铮一愣,赶忙摆手:“我手头有六万,医院催得不急,剩下的再去贷个款就好,不用了,不用了,真的!”
“咱一个月工资多少心里都有数,队里给你发外勤补贴我还能不知道吗,我现在把钱转给你,”许愿揽过钱铮,平静道,“你有老婆孩子,压力比我大,我现在还不打算结婚,这些是我攒下来的,不多,先给你垫着,等会儿我再帮你找几个同事借一点。总比贷款划算吧。”
“谢谢,谢谢!”
钱铮感动得差点要当街给许愿跪下,许愿一把把人拦住,道:“其他的别管,案子我带人跑。”
江驰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着钱铮的那一番鬼哭狼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情绪,太夸张了。江驰眨了眨眼,他比局里的所有人都要内向,但他太敏感,别人稍有不对他就要纠结挣扎半天,他觉得钱铮的情绪很奇怪。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心思太过阴暗,毕竟自己是没有经历过结婚生子的人,又怎么有资格去揣测一个父亲的心理。
他定定地看着钱铮那边,说不出个所以然。
钱铮又是一阵道谢,弄得三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老大,”钱铮抹了把眼泪,挺起身,道,“我先把今天的任务跑完,不然我不放心,等我干完了今天的事儿再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