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余生这样的孩子,看着好像不聪明,但也许心里是很明白的,他们明白自己的状况,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缺什么,”许愿嗓音低沉却不失温和,“余生已经十七岁了,但情况实在特殊,如果他愿意的话,我觉得福利院或者一些有资质的机构会更适合他,陆风引毕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总要接触社会,学习新鲜的知识和手艺。”
江驰抬眸看着队长,队长的眼睛里有一种温和的光。
江驰不解为什么许愿突然提起余生,只能点头:“嗯。”
“我会找陆风引商量,”许愿微笑道,“你也别总是一个人闷在案子里,有时间我带你走访,顺便看看余生。”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太会说话,跟小孩没有共同语言,”江驰轻声说,“我做好我分内的就行,队长您不用什么都带着我。”
彼时江驰以为队长只是同上次借钱给钱铮一样,出于人道主义,能帮则帮,希望这一点点举手之劳能帮帮余生,顺便也帮了陆风引这个兄弟,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余生的,大概就是陆风引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看着那些盛放的雏菊,偶然回忆起队长的往事,才幡然醒悟:当时,原来许愿已经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了,许愿在朝迷雾伸手,而自己却依旧不断后退。
许愿的眼神落在江驰身上,平白添了抹局促和尴尬。
两人相视无言,沉默数秒。
“还有多久?”江驰清了清嗓子,出声问道。
“张姐发信息了,”许愿看了一眼手机,“设备出了点问题,监控室的人正在紧急处理,讯问推迟十分钟。”
陆风引插着白大褂的口袋,顺势坐在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往嘴里丢了颗水果糖:“行吧,你们继续站着,我先坐会儿。”
许愿默不作声地往前方看了一眼。
前方是个特殊护理室,毛玻璃门像是贴着厚厚的纱,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几个孩子在护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玩,打打闹闹的,玩得不亦乐乎。他们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笑得天真,有个女孩儿迈着不太稳的步子,一不留神撞到了许愿的腿。
看见这里忽然来了生人,这几个孩子停下来,歪着脑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许愿和一旁站着的江驰。
许愿沉静地负手而立,垂眸看着这些孩子,忽然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孩子是最单纯的,你对他们微笑,他们也会对你露出还未长齐的乳牙,嘿嘿地冲你做出可爱的表情。
那些孩子冲许愿咧嘴一笑,扮了个鬼脸,跑开了,先前那个不小心撞上许愿大腿的女孩儿努力仰起脸,伸手拽拽许愿冲锋衣的一角,小声地说:“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许愿微微弯下腰,温和道,“跟护士姐姐去玩吧,小心点别摔了。”
护士对许愿抱歉地笑笑,站在一旁看护着女孩儿,双手微微向前,虚扶在女孩儿两腰旁边,怕一个不留神让女孩儿跑了。
江驰站在一边看着这出小小的意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医院这种地方,好像也不再是印象中那样冷冰冰的了。
等那群小孩儿手拉手走远了,陆风引才伸出手,分别戳了戳江驰和许愿。
“怎么了?”两人同时开口。
针对余芳的讯问尚未开始,索性三人没事干也就随便聊聊。
神经内科副主任也是需要一点点倾诉空间的,陆风引看着许愿和江驰,想着。
“你们警察肯定体会不到,但是在这个科室工作的医护都有这样的感觉,”陆风引触景生情,缓缓道,“之前有实习生因为受不了这里的压抑,申请调换科室。但我总觉得,这里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有的时候也许会比一般的孩子更难以沟通,或者更加淘气,又或者像余生那样,需要人精心呵护可是跟这群孩子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他们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们做大人的,要慢慢让他们愿意跟我们分享他们的世界。”
许愿微微愣住,心里默默地表示赞同。
都是折翼的天使,都是可爱的孩子。
陆风引笑得温柔:“跟孩子们沟通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把腿打开呈钝角,哪怕是同侧坐着,也会用一条腿抵住孩子的椅子,因为稍不注意,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就会冲出去。普通孩子要认识一种水果,天天吃就能认识;但这些被送进医院来的特殊的孩子,想熟悉一种水果,也许要教很多次”
过了一会儿,陆风引又说:“其实不单单是孩子,这里的年轻人、中年人,甚至是老人,都能称得上是天使”
许愿笑着给陆风引的一番演讲鼓了鼓掌。
江驰听着陆风引的话,一时间陷入情境里没反应过来,而后也后知后觉地跟着许愿拍拍手。
“余生也会那样吗?”江驰问。
“什么那样?”陆风引愣了一下。
余生是余芳的孩子——也仅仅只是个孩子而已,余芳自己感染过梅毒,也许早在怀余生的时候,她尽管刚出社会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却也不幸染上了病毒。
也所幸是运气好,早产的余生并没有因为先天性梅毒带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而死在保健院里,后来肺部感染,又再一次侥幸躲过了死神的镰刀。
江驰思考了一番这么说到底合不合适,于是问道:“就是突然冲出去,或者说,认识某种东西,要花很长时间?”
“倒是不会,他很聪明的。之前我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两天就能依葫芦画瓢了,”陆风引语气不急不缓,是医生特有的口吻,“不过,他经常头疼,并不严重,脑内器官未见器质性病变,只能慢慢养着,引导他就目前的医疗水平来看,也许这种问题会伴随他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