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听酆都大帝的闲话,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彻底么!
“谢必安和范无咎呢?”
被称作封灵的红衣鬼不耐烦的飘坐起身,随手将散于胸前的长发拢在脑后,手中扇子一开一合,俨然压抑着火气,“抓鬼是地府无常的活计,回回叫我这只恶鬼去做甚?”
是的,封灵是只恶鬼。
一只已经死了千年、连骨灰都找寻不见的恶鬼。
如何死的记不清了,但约莫不是个寿终正寝的死法。
无他,实在是封灵的真身太过可怖。
剜目拔舌,缚住手脚,被人活活钉死在桃木棺中。这样惨烈的死法,死后怨气不消做了恶鬼,便也不难理解了。
也不知生前造了多大的恶业,才会被人如此寻仇,连入了地府都不得轮回往生。
“这不鬼月到了么,人间各地生人奉祭,地府的鬼便闹腾的厉害,总想着窜出去吃些好的,黑爷和白爷烦不胜烦,这会正领着无常们在鬼门关巡查呢,实在是腾不出鬼力了……”
马面将脸凑得更近,硕大的眼珠骨碌碌的来回转着:“鬼师娘娘抓鬼本事一流,地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宋帝王说了,您帮他这一回,改明儿他就去第十殿,帮您催着投胎的事呢!”
“他就会用这招拿捏我……”
封灵啧了一声,两手抱胸飘在半空,在牛头马面的头顶打了个转,勉为其难的答应:“还得再给我烧些纸钱。我堂堂地府鬼师娘娘,就算是个无主孤魂,凶煞恶鬼,这种日子也该得些奉祭吧……不准拿破钱山的垃圾糊弄我!”
牛头马面唯恐封灵反悔,还不等听清便点着头连声答应,将袖中文书交出去后,便头也不回的迅速溜掉了。
封灵盯着手里那页薄薄的纸,两弯细眉拧得死紧,却还得克制着力道不将其弄破,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人死之后,穿鬼门关进入阎王殿,先由秦广王审其功过,查其罪孽,再判其来世,方有资格入第十殿转世轮回。
至于生前犯了事的恶鬼,便远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罪果累累,只配在阎王殿下头的大小地狱中受刑煎熬,终日痛苦,直到洗去一身的恶业,才能得再次轮回的机会。
封灵是个例外。
据说是因为生前战绩太过彪悍,以至连酆都大帝都生了揽才之心。不仅没有将封灵投下地狱,反让这只恶鬼在地府挂了闲差。又以消弥恶业为饵,让封灵心不甘意却愿地替地府抓了千年的鬼,如今更是三不五时地被差遣去人间跑。
猩红的眼瞳轻眨,那纸张便被凭空燃起的青色火苗吞噬。封灵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飘落地面,正欲离开——
“封灵儿,这就要走了吗?”
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封灵的身后,见眼前红衣闻声回头,便笑吟吟的将手上正捧着的汤碗递了过去。
“……尝一尝?”
这话说的突兀,封灵却似习以为常般推拒了,只道:“还是下次罢……若今日喝了,怕不是要忘记自己还得去人间,到时候再被那谁唠叨个没完。”
孟婆也不劝,又笑着收回了手:“你若真怕被唠叨,也不会次次都坐在我这儿,守着一茬又一茬的新鬼们说酆都大帝的闲话了。”
“这事儿还真是我从人间听回来的,不过是传了太多年,少不得有些杜撰罢了。”
封灵晃着脑袋,振振有词:“再说了,谁让他和十殿阎王压着我做白工来着……怕不是瞧着我记性差,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这才故意说我恶业深重,借机使唤我去做免费的苦力呢!”
孟婆灰色的眼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反手将汤碗搁回桌面,半劝说半无奈地开口:“跟咱们做同僚不好吗……地府那么多的恶鬼,谁能像你这样跟小白和小黑勾肩搭背的?不需要下地狱受苦,其他小鬼见了你还得恭恭敬敬的道声鬼师娘娘好……真有一日到你投胎,也只能入畜生道,做不得人的,又何必呢?”
这些话封灵三不五时的就要听一回,听到耳朵都快起茧了。她摩挲着扇柄,同样第一百零一次地答应道:“是是是,你们对我的好,封灵都记着呢……左右离我赎清恶业的那日还早的很,如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我知足的很哪!”
除了语气稍显敷衍。
孟婆摇着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且忙你的去吧。顺道从人间给我捎些做饭用的香料回来,最近总有新鬼抱怨孟婆汤的味道难喝……我喝着倒还好,本想让你也尝尝的。”
封灵欸了一声,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巧地跃上奈何桥,随着阴风消失在了孟婆小摊外。
……
“夫人……夫人留步!夫人印堂发黑,周身又有黑气围绕,怕是沾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贫道师承望京酆家,研习道法多年,夫人若不嫌弃,贫道愿为夫人解困!”
封灵顺着文书的牵引出了鬼门关,还来不及在人间显形,便听见一道算不得纯良的揽客之声。
她眉梢一挑,颇有兴致地凑近围观,而后一下子便乐出了声——
哪里来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道士解玉
人间正值中元节夜。家家户户都在路旁设了供桌,摆上肉脯、茶饭,将先人牌位置其上以作祭拜。封灵一路飘过,四周还可见许多未燃尽的纸钱与香蜡,不时随风扬起灰屑。
此地当是一处水乡,房舍多濒水而立,因水成街,因水成市,举目间不少石桥拱立。奉祭鬼神的荷花灯浮于一片波光粼粼之上,与岸边摇曳不休的烛影交相辉映,倒生出一股奇异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