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魔印换主了。”李不言絮絮叨叨,将鬼哭滩之事复述了一遍,“总而言之他现在带着那个新魔尊去找神魂,听说阿难不放心,还派了个子慕跟着”
他正说话,听见那断笔无端砸在桌上。
“新魔尊。”南乡子喃喃道,“他?”
“这还得是你谨慎啊,早看出此人非常、必为后患,才让我们好好查他。”李不言一拍桌子,“不然,谁会相信这天南三大宗之一的青玉宗掌门仙家居然是个魔呢?你说,他跟着大天尊,究竟是为了破执念,还是为了以魔之身成仙?真是搞不清楚啊。”
南乡子盯着那断笔不说话。李不言有些尴尬,道:“那我先走,不打扰仙尊”
“若只是个魔就好了。”
李不言步子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
“你走吧。”南乡子道。他站起身来,越过李不言,快步向三清殿门走去。将要跨出门槛的刹那,他顿住了,在门前站定,抬手在石阶上化出了一个自己的分身。
“让子慕回来,见我。”他对分身道。
孟如海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仅仅用无奈来形容了。
几天前他才离开阴曹地府,就啪地掉在鬼哭滩,本来都准备对付怨气冲天的死鬼了,没想到碰上了一群疯疯癫癫的活人。天地之法有约,他不能也不想对那帮人做什么过分的事,只能强装镇定地站在祭坛上,最后放任那群修士把自己给捆回了和浦。
正月十五,和浦大祭。他眼睁睁看着当地的傩公用完全错误的方式卜出了一个更为离谱的结果——继续找神魂,大吉!
不是吧,还去
孟如海无言以对,孟如海随遇而安。
他被当成鬼哭滩的魔尊,经过几轮测试后被众修士认定为没有任何威胁,在船队里充当起辟邪的摆件。手被绑着,身上贴了好多道符,四面全是海,他没有一点要跑的想法——跑了就有干不完的活,不如在这歇着,顺便暗中保护一下这群不怕死的。
况且,他很久没听过别人闲扯了。
“听说那神魂其实不是魂!”一人道,“其实,那是一种海蜇头。”
孟如海:“?”
另外一人隔着条木叶舟道:“大可分而食之,说不定我们就入灵修境了。”
孟如海:“!”
不是吧,他们还真信啊
他正在思考之前的托梦宣传工作是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只觉得有人看过来。一回过神,他抬头就瞧见几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想用目力把他捅个对穿。
“怎么?”他受不了别人都看着自己,颤声道,“我又不是海蛰头。”
“看这魔尊,倒也细皮嫩肉的。成魔之前,不会是个读书人吧?”与他同舟的老头儿修士道,“我听说天南有人屡试不中,因此执念成魔,又考了一百年,终于考中,在宝塔题名之后便消散了。真是令人唏嘘啊。”
“还好您不读书,过来修仙了。”旁人大笑道,“万般皆下品,读书却又太难有出路。不如我们,吃穿用度都有老百姓供着,偶尔替人除病消灾,还能过过神仙的瘾。”
“那你们想过飞升吗?”孟如海问。
“想过,怎么没想过?”那人没想到他会说话,愣了一下,“只是,一百年才飞升几人啊,何时才能轮到我?就算修为高如渊清天师,还得过时劫如今看来,连他也没能过那道坎,更别说我们了。”
这说话的修士面目还很年轻,已入成丹境,年岁应该是已过半百了。孟如海很认真地看着他,听他把话说完,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找到神魂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
“渊清想要神魂,因他认为得到神魂后便能飞升。为此他不惜成魔,以求受得起神魂一片。”孟如海看向他,“神魂不是常人能承受的,若执意深入南海,会为之而死的。”
附近几条船上的修士听了,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露出些胆怯之色。那同孟如海说话的修士急忙道:“你们别听这妖魔瞎说,他八成自己也想要那神魂,想骗我们回转呢。”
“张弦,我还是不放心,”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挪开了些,喊那修士的名字,“那小破绳真能绑住他吗?他不会在等我们深入大海,然后把我们都杀了吧?”
焉阙啊,孟如海心中叹道,一千年来您老究竟在此处树立了个什么形象啊。
他看到张弦又开始画符,没过多久,那用来镇鬼的红符就贴在他脑门儿上。孟如海反应一会,才意识到这红符大概是用渊清喝剩下的千年魔血做的,是焉阙的血。他感到那红符粘在自己鼻尖,一股子苦腥钻入他的七窍。
真是业障。
“小心,船底下有东西!”
孟如海猛抬头,眼见一艘木叶舟倾覆,水花四溅,不一会儿海水中浮上来浓重血色和两具骷髅——一般的人骨头哪里能浮水,这分明是在刹那间被啃了个干净、敲骨吸髓了!
同船的老头一屁股坐在木叶舟中,浑身战栗,大叫道:“是剔骨鱼!”
剔骨鱼。
孟如海在南海多年,自然知道这名字。剔骨鱼牙齿锋利,本是以海底珠蚌为食。和浦人以采珠为生,一千年来珠蚌渐渐减少,即使圈海养蚌也不复如初。那剔骨鱼食物减少,饿疯了就改性,是活的便吃。
身底木叶舟一阵颠簸。孟如海挪着身子,靠到船边上,只见周围海水中一片沸腾,其间挤满布满银色鳞片的脊背。
肩上刺痛,他转头对上一双灰白的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