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二牛自己登门,他的师妹二妮已经风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扯着他的袖子问:“师兄,师娘让你给我带的糖呢?”
二妮年方十五,鹅蛋脸杏仁眼,穿着浅绿的襦裙,浓密的黑发梳成发髻,点缀上一只珠钗,性子活泼,与平常家的女子无异。若说区别,便是实在太漂亮了,即使不施粉黛,也明眸皓齿难掩绝世的风姿,不怪乎二牛每日在山下游荡,从来不曾对谁家的姑娘多看一眼。
二牛是看着师妹从个吃奶的孩子长大的,小时候也曾好奇,为何师妹可以留头发,师父答:她这叫俗家弟子。二牛宠溺的将袖子里的宝贝掏出来交给她,二妮先自己尝了一颗糖,又眉开眼笑的往二牛嘴里塞了一颗,甜笑道:“谢谢师兄!”
而后眼珠子一转,飞快的换了副嘴脸,嗔怪道:“这糖是师娘给的,师兄打算送我什么?”又见他从山下两手空空的回来,不悦叉腰:“你是不是把我的生辰忘了!”
二牛早料到她有这出,连忙递上手帕,得意道:“没忘没忘。”
二妮接过手帕,展开来看了看花色,爱不释手的原地转圈。又跑到摒尘和尚身侧,撒娇道:“师父送我什么啊?”
“鸡腿,”摒尘道:“你师娘已经炖上了。”
二牛跟着开心,庙里时不时开荤他已经习以为常,怨不得今早公鸡打鸣晚了,原来是惊觉死期将至,工作热情不高。
他瞅着肉香味还未溢出,想来离吃饭还有一会。四下打量,未见师公圆觉和尚的影子,心中窃喜,抓住机会,抄起扫帚打算扫一扫地上的落叶。
“砰!”一根拐杖从刁钻的角度冒出来,不客气的砸在竹制的扫帚上,若非二牛早有防备运上了力,这一下非把扫帚打出去不可。
“师公!”二牛无奈唤道。抬眼对上那白胡子的老顽童,双手灌注全力,才将拐杖抬开一寸,把扫帚抢出来。
“嘿嘿嘿,不错,”圆觉和尚挑眉怪笑,喝道:“再来!”言毕拐杖又朝二牛的小腿扫去。
二牛慌乱腾空跳开。他但凡拿起扁担、扫帚、铲子、筷子……只要手上有东西,师公都将其视作武器,十有八九会上来闹事,而后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庙里的活本就繁重,二牛还得对付这个老疯子,从早到晚不消停,每晚都在精疲力尽中沉沉睡去。
二牛丹田运力,稳稳落地,庆幸师公那根比铁还硬的拐杖没有招呼到自己身上。可从过往挨打的经验来看,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果然,他还来不及扭头找师公的身影,一股寒意夹带着压迫感自头顶袭来!
他在惊惶间抬头,那老疯子不知何时躲到了树冠里,从正上方攻来!
千钧一发之际,二牛想逃已经不可能,双腿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屈膝做蹲马步之势,全身肌肉收紧,双臂高举扫帚,准备吃下这一招!
撞击如期而至!
二牛的双膝传来的刺痛感如此强烈,令他双腿脱力,瞬时跪坐在地。他咬紧牙关,双手仍然不敢放松,死死抬着扫帚,唯恐一松劲,师公的拐杖就会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只见圆觉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霎时从二牛的视野中消失。他来不及反应,便感到师公的拐杖点在他的后心上。
又是三招。他在师公手下,最多过三招。
“你死啦哈哈哈!”圆觉手舞足蹈,可惜一旁摒尘和二妮正自顾自说话,一派岁月静好,大家都对两人的械斗习以为常,根本不关心结果。
二牛挣扎着站起来,缓一缓麻木的四肢,一滴冷汗自眉间流下,顺着鼻梁滴落。
狗蛋今天问他想不想出去看看,他当然想。
可他在年迈的师公手下尚且只能过三招,有怎么敢生出离开的勇气。
更何况这一窝的老弱妇孺,没了他又该怎么办
可大男孩似乎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求胜欲。二牛定了定神,强行将挫败感从脑中赶走,他盯着师公苍老的眼,又徐徐拿起扫帚,斗志再起。
“好了,别闹了,”师娘端着鸡汤过来,打断了他们两人,巧笑嫣然道:“先吃饭。”
肉香扑鼻。二牛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扔了扫帚,警惕的拿起筷子,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师公身上挪开。
和师公同桌吃饭,得博出命去才能抢到吃食。但凡在打斗中弄掉了食物,都会被扣上奢靡浪费的帽子,再吃一顿师公的拐杖。
师公的拐杖从来只招呼二牛,二妮从来不担心。她作为寿星,已经食指大动,伸出两只爪子,给自己掏了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
“今日休战,咱得对得起这只鸡。”摒尘幽幽开口,看样子是终于睡醒了。
“难道不是对得起我的生辰么!”二妮的嘴上油光锃亮,赌气道。
“是是是,你的生辰!”师娘脾气极好,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颅顶,哄她多吃。
师公面色稍稍缓和,将拐杖靠着桌沿立好,率先将目光挪到鸡身上。他这时候看起来不疯也不傻,倒像个正经的长辈。
二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哆嗦夹起硕果仅存的另一只鸡腿,吞了吞唾沫,还是决然放到了师公碗里。
那银须老头瞬时怪“咯咯咯”怪笑起来,没人看清他又怎么抄起了拐杖,捶敲在二牛的光头上,只道:“混小子,师公没白疼你!”
二牛抱头扛着揍,心道这是哪门子的疼爱啊!师徒三代难得安生吃顿饭。二牛和二妮正是胃口好的年纪,不一会便风卷残云,差点把那只公鸡连皮带骨头都吃下去。二牛看着它的尸骸,打了个嗝,后知后觉担心起来。问道:“师娘,我们把鸡吃了,以后谁来叫我起床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