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到底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府中无论是院落,还是堂屋,皆是满目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不说院中缤纷多彩的各色花卉,就连那高悬于门侧的艳红灯笼,一个都值二两银。晕晕圈圈的烛光透过镂雕打下来,照在人身上似一团暖橘日光落下,柔和缱绻,犹入画中。
走过池边石子甬路,再提起裙摆踏上这灯下长廊。温乐言因心中雀跃,步子难免就迈的急些,待绕过那长廊一角,温乐言不由得弯眸浅笑,一双杏眼灵动的好似天上星。
此刻月影朦胧,烛光缱绻,冷暖二色纷纷落入温乐言身上那件嵌了银丝的襦裙上,一步一挪间,波光流动,清雅华贵。
再往上看,女子窈窕腰线被一兰色腰带束起,盈盈一握,尽显腰身。在那腰带边缘处,还能瞧见点点怒放的寒梅。
握着手里的平安符,温乐言虽还未瞧见人,心中却已觉欢喜,“听说玄佛寺的平安符一贯灵验,于今夜赠出,格外的合宜。”
这般说着的温乐言,似乎已经想到母亲和阿兄收到平安符时会是怎样的光景了,想到这,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可等她笑着行至内室前,却意外听得室内的隐隐交谈声,而那话正是谈及她的。
室内,明亮烛火下,温良枓眼睁睁瞧着李氏随意将温乐言给的礼物丢入库房,一向隐忍的他也不由得生出丝丝怒火。
“母亲,小妹好歹也是您养育了十年的女儿,您何故如此待她”
李氏却是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良儿,你太心软了,她可并非你亲妹,你对她未免太过关心了。”
被戳中心思的温良枓偏过头去,“可无论是不是亲妹,乐言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就算养只猫崽也该养出感情了,您该对她好些的。”
可偏偏李氏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尖了嗓子,“对她好?你还让我怎么对她好?十年里我们安安心心将她抚育大,一丝银钱不曾克扣她的,就连嫁妆都给足了量,如今我连背地里唠叨几句都不行了是吗?”
李氏的眼泪和哭腔一点点软了温良枓的心肠,他叹息一声只得安慰,“母亲,我并非这意思唉、母亲可知,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制止,小妹就要被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在府门外进不得了。”
李氏冷哼,“拦了又如何,这是她应得的,不然光凭她那样的身份,哪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温良枓见说不动她,只得如从前一般沉默着,不再吭声。
“罢了,下次面上我会对她再好些。”
温良枓一笑,“母亲宽厚。”
室内沉寂片刻后,终是因李氏的一句话暖了气氛。在李氏心中,温良枓到底是亲生儿子,就算再气,也舍不得冷待。
听着室内渐起的欢声笑语,温乐言却是倚靠着冰冷的墙角,紧攥着手里的平安符惨然一笑。眼一眨,串串泪珠滴落,打在手背上碎成朵朵泪花。
此时再看手中的三枚平安符,温乐言幽深着眸子将其一点点撕碎,再扬手一洒,就这么任其落在脏污的雪地上。
“原来,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
之后,温乐言没有再吭声,就这么含着满目悲哀强撑着出了府门,哪怕被石子绊倒在地,也只是沉默着起身没有呼一声痛。
在马车旁等待多时的小桃,也没有想到再见到温乐言时,会是这般光景,见着温乐言面色惨白,眼中垂泪,她吓得赶紧上前。
“娘子,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乐言摇头没有作声,只是弯着腰入了软轿。直到软轿一步步远离温府后,她才敢靠着软枕抽噎出声。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沉,温乐言来时有多欢喜忐忑,去时就有多可笑悲哀。今夜,她的一腔真心,终究是被人狠狠踩在脚下,最后烂在了泥里。
到了后半夜,天空已然渐渐飘起了雪。
凛冽的寒风更是卷着细雪刮进了软轿内,带来一片寒凉。
可温乐言只是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似乎在等着这份寒气,将她心头仅剩的那点热意彻底凉透。
“娘子,到院了。”
小桃的一声轻唤,惊醒了愣神的温乐言,她恍惚的直起身拭去面上的泪痕,沙哑着应了句,“知道了。”
可等轿帘掀起时,她却在这寒风凛冽中瞧见了巷子外站着的寒林商。看他大氅上积攒的厚厚一层雪,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寒林商:“乐言,回来了。”
听着寒林商关切地一声喊,温乐言一下子止了步。
此前,温乐言总听秦管事说,寒林商这人区别对待的很,平日里说话时总是冒着寒气,又凶巴巴的。可唯有在面对温乐言时,那冷冰冰的话语里,才会带出些不可思议的温度。
那时的温乐言听了只觉得好笑,在她看来寒林商虽冷酷了些,却也称不上凶狠。要说平日里话中裹着温度这事,更是觉着无奈,不过就是些寻常言语,何就这般稀奇了。
可此时,当她站在这细雪寒风中,看着那人提着灯笼立于巷子口,说出的话虽简短,却似一温暖水流直入她心。
这时,她才懂秦管事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人说出口的话语当真带着温暖,不仅可暖霜雪,可融寒冰,更可入她心。
人总是这么奇怪,独自一人遇到困苦时,忍一忍也就扛过去了。若一旦被人安慰,那苦却怎么都嚼不下去。
这时的温乐言也正是如此,明明先前的苦涩已经被咽下,待她回去睡上一晚,自然会好多了。可这会儿,听着寒林商于风雪中的一句安慰,她却是泪水溢满眼眶,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诉,难过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