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气得又追着他打了脑瓜子,但罕布斯去意已定,爷爷最终沉默地坐在门口看着他远行。
我悄悄在他破旧的布兜里塞了三颗鸡蛋,两颗是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最新下的,我给煮熟了放进去。
哦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是我养的小母鸡,后院鸡舍里最漂亮最能生蛋的那只。去年克里斯蒂娜生病的时候,罕布斯曾经抱着她去镇上找了兽医,我想,这两颗蛋就当做还他的恩情吧。
另外一颗蛋,是个空心蛋。我在里面偷偷塞了钱,好让他应急。
一百二十二星际币呢,相当于我三分之二的积蓄了。
剩下的三分之一,我原本打算留着给爷爷买生日礼物的。没想到,这笔钱,最后用在了葬礼上。
爷爷是上个星期去世的,可以说是寿终正寝了。无病无痛,挺好的。
我噙着泪水跪卧在床前,爷爷饱经沧桑的手紧紧拉着我,他用尽全力嘱咐我,找到罕布斯,好好活下去。
爷爷没想到的是,一周后的今天,我已经离开了熟悉可爱的牧场,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漆黑船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牧场女工,变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
战火是昨天蔓延到我所住的小镇的,城区瞬间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哀嚎痛哭声。
我被隔壁牧场的勒缪阿叔和塔莎大婶带了出来,混乱中只来得及带上全家福照片、缝了好多针的小猪钱包、一个大水壶还有去年生日时罕布斯送我的连环画。
这些通通都塞在我的小碎花书包里,书包是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最喜欢了。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在鸡圈里拼命跳着喔喔喔直叫,像是在高喊着她也要跟我一起走。
然后下一秒,星际炮弹就击中了我家。
泪水趟了我满脸。
直到此刻,我脸颊两边都还有干了的泪痕。它们似乎永远都擦不掉了。
我被勒缪阿叔和塔莎大婶拉着一直跑一直跑,跑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跑得肺都要炸了,最后终于到了难民聚集地。
成片成片乌泱泱的人群,到处都是哭声,每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都是惆怅、恐惧与迷茫。
我猜,我的脸也和他们一样吧。
穿着亮闪闪军靴的军官吹着口哨维持秩序,他高声大喊:“你们这些家伙挺幸运的,奈达勒星球的救济飞船已经到了,赶紧排好队上去,不许插队也不许推搡啊!喂!!那边那小子,说你呢!不许推人!!”
现场一片混乱,我像掉入一桶羊奶里,到处都是推力,我被人流卷啊卷,卷上了甲板舱。
上了船,我才有了站立的空间。到处都是人,勒缪阿叔让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千万不要松开。
我确实一直这么做的,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生存下去的希望。直到我看到人潮涌动中,有个人背着一个眼熟的破布包。
和罕布斯一个款式的,脏脏旧旧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那个袋子随着人流上下浮动,很快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即松开了阿叔的手,慌慌张张地从比我高三四个头的大人们之间挤过,去追那个袋子。
我费劲巴拉地挤过人群,那个袋子却消失不见了,任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等我要回头的时候,士兵已经把人群隔开了。我在这头,勒缪阿叔和塔莎大婶在那头。我看到了他们焦急的神色。
我们被赶着上了不同的飞船。我和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再一睁眼,就是现在了。
我转动着酸痛的胳膊,迎着羸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船舱。除去人和堆积的杂物,最显眼的,大概就是舱壁上贴的那几张海报了。
那是几张光子海报,上面电流码转换的文字和图片在自由滚动。
标题十分瞩目:【还在漂泊吗?奈达勒星真诚欢迎所有无家可归的伙伴们!】
【喜报!卡莱尔·克隆巴赫少将即将率军出征!边境虫洞问题解决在即!】
【霍斯顿学院欢迎来自不同星球的学生们入学!学校就是你的家】
【想赚钱吗?想工作吗?来纽曼工厂吧!包吃包住!每月六十六星际币!】
一张接一张的海报,标题用各色艳丽的字体装饰,配图还是会动的光子照片,画面十分生动。
一圈照片中,我一眼看到了最中央的那张海报。
这大概是我十六岁人生里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吧。
光子照片只定格了他站在巡览战舰上居高临下俯视群众的瞬间,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毫无表情。旁边戴着王冠的男人笑眯眯地举起他的手,底下的群众欢呼雀跃,像在庆祝着什么喜悦的大事。
他则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
荣誉加身,万人敬仰,却能淡然处之。
感觉是个酷酷的英雄耶。
这是我对这位年轻少将的初始感觉,令人尊重的、优秀的年轻军官。
对刚刚失去家园的我来说,任何保家卫国的人,都会让我发自内心产生好感。
只是没想到,这一感觉,在两个小时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
我估摸自己大概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吧,这会儿醒来后脑勺还突突突地疼。
天还没有亮,我猜的,因为光线很弱。
我又想了想,没准压根就没有天亮不亮这一说法。如果真的按照那位军官说的,我们是前往奈达勒星球的话,光是星际穿越,都要经过好几个空间站了吧。
虽然这个船舱看上去像上上上个世纪的东西,但我们确实实打实的,在进行星际穿梭,所以我们此刻应当处于星际航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