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个视野里都是阿茄忧伤的睡脸。
{像我妈妈变成你的食物那样吗}
{像我妈妈变成你的食物那样吗}
集元觉得阿茄恐怕要死了。
清晨的草原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著,斑马瞪羚从站立的睡眠中醒过来,用蹄敲了敲脚下的土地,像是跟草木问好;狮子们睡在一处,懒洋洋地摊在地上;雀类的啼叫没有树林的反弹,很快就在辽阔的空中消散;而猎豹拿肉垫小心翼翼的按揉著小猕猴的脑袋,在为食物链底端的灵长类忧心忡忡。
阿茄无力地掀开一点眼皮,勉强伸手搭在集元的脚掌上。
他轻轻叫著,听上去像是在咳嗽,猕猴叫起来都像在咳嗽,但是阿茄看上去是真的病了。
集元焦躁地在树上绕了两圈,还要注意著不要踩到阿茄,尾巴卷舒了几次,终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纵身从树上跳下去。
他抬头对树上的阿茄说:“你……你等著我。”
阿茄半睁开眼睛,看见集元修长的金黄色身影消失在灌木丛里。
集元回来的时候给阿茄带来一只猴子,看上去像丛猴,她哇哇乱叫著,被集元按在爪子底下。
集元按了她一阵,烦躁地把爪子收放了几次,然後想要凑过去叼住她。
丛猴的爪子飞快地打到他脸上,集元急忙往回缩,丛猴便趁这时候从他的爪子下面挣脱开来。
集元奋力追上去,花了番功夫才叼住她的後颈,避免了被反击。
把那只丛猴带到树上後集元喘得就像刚刚追逐了一头羚羊,他拿脚掌按著丛猴,稳了稳气息後说:“你喂他。”
这只丛猴是生产後不久,还有奶水的母猴。
阿茄趴在树枝上,没有反应。
集元焦急地拿爪子拍了拍丛猴,“你喂他,我不咬死你。”
丛猴惊惧地挣了两下,完全无济於事,甚至被集元的力道弄得更疼了,她不解地看向阿茄,犹豫著点了点头。
阿茄就这麽活下来了。
丛猴喂了他两天,在趁集元不得不外出捕猎的时候逃走了,集元只好寻找其他有奶水的动物,而阿茄在没有奶水的时候就只能吃些对於他来说还有些难以下咽的果实。两个多月後,在集元将一头喂过阿茄的羚羊吃掉以後,阿茄断奶了,比其他猕猴提前了一半的时间。
集元就这麽养活了一只猕猴,而他也即将成年。
秋天也过去了,草原越发萧索,在寒风中迎来了所有动物都深深畏惧的冬天。
猕猴群早已去到很深的稀树山岩中,阿茄在懂得自己和集元呆在一起有多麽荒谬的时候,也无法找到自己的族群了。
“你要吃云雀吗?”集元爬到树上来,一边舔著自己血淋淋的掌心,一边问阿茄。
“我自己去找果子就好了。”阿茄抱著树枝,心不在焉地说。
阿茄很喜欢抱著任何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前一个月他还很喜欢抱著集元。
“不行的,你太小了,一个人跑去找吃的,你就等著变成别人的食物吧。”集元张著他的爪子比划了一下。
“像我妈妈变成你的食物那样吗?”阿茄垂著眼睛,注视著两米开外的地面,他看到那里有一只圆圆的刺蝟,在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集元舔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垂著眼睑并不讲话的阿茄,胡须朝下动了动,他顺势用爪子抹了一把脸。
“阿茄,对不起。”
他在爪子下面闷声说道。
这棵树陷入了让两只未成年的动物都无法应对的沈默。
就在集元想要伸出爪子碰碰阿茄圆圆的脑袋的时候,阿茄突然放开了树枝。
他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直直从树上掉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他更加轻巧地落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集元,转身朝接近山脉的树林跑去。
集元只是在阿茄落下去的时候猛地站起身,随後就一动不动地注视著那褐黄色的身影跑远,以阿茄的速度,他根本不可能跑得过世界第一速度的猎豹,但是集元没有追。
集元站在树上,他的身姿挺拔而俊逸,内眼角有两条黑色的花纹一直延伸到嘴边,看上去像泪痕。
{都是骗你的}
{都是骗你的}
集元设法回忆那只被他吃掉的雌猕猴,除了在进食过程中看到仰望著他的阿茄脸上的鲜血,却也不能想起更多了。
那是阿茄的妈妈。
那麽对於自己来说,妈妈又意味著什麽呢?
是一头矫健美丽的雌豹。她站在他和几个刚断奶的兄弟前方,久久注视著稀树草原上的落日,然後在热烈的夕照抵达她的额头的时候,朝他们转过头来。她有优雅的脖颈,她的眼角也蜿蜒著那道看上去很忧伤的泪痕,她对他们说:“我们有洞悉草木的眼耳,有快过风声的四肢,还有那些死後会滋养土壤的牛羊,我们有整个草原。”
她朝他们低下头来,那从来都机警高昂的头颅朝她的孩子们低下来。
她蹭蹭他们的小脑袋,“不要畏惧你们所遇到的一切,我的孩子,去征服他们吧。”
集元在树上趴下来,拿下巴枕著两只前脚掌,慢慢闭上眼睛。
夕阳余晖透过他的眼皮,变成一片不存在边际的暖洋洋的红色,他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在枯萎的禾草上打滚,天和地都在颠倒旋转,他看见妈妈、兄弟、斑马、和阿茄朝他抬起的眼睛。
一阵刺骨的风吹过来,把他脖子上的毛翻开,他在树枝上打了个抖,醒过来後就立刻跳下了树,朝著阿茄的方向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