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之路并不好走,他如今深陷洪流漩涡,孤身一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事成则功成,倘若不幸落败,便会牵连妻儿。
其父柳笏是先帝旧臣,有先帝特命持身,旁人不敢轻易动他,正因为此,柳柒才能安心走这条路。
沉吟半晌,他无奈一笑:“儿脾性温吞,甚是无趣,京中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不喜我这类,且有许多知书达理、模样俊俏的姑娘们都是师中书一派的千金,两相对立,谁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柳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口气,正要驳他一驳,忽闻柳逢在门外说道:“公子,出事了!”
“进来说。”柳柒放下衣袍,待柳逢进屋后问道,“何事?”
柳逢道:“纪少游死了。”
柳柒微怔:“死了?怎么死的?”
柳逢道:“在大理寺监牢里畏罪自尽了。”
柳柒不由瞪大双目:“陛下早就答应了赦免他,想必过完端午便会将他无罪释放,何来畏罪一说?”
柳逢道:“听说与左金吾卫上将军岑默有关。”
一直没做声的柳笏忽然开口:“岑将军怎么了?”
柳柒解释道:“几日前岑将军被皇城司使欧阳瑜捉拿,如今正关押在皇城司的监牢里。”
“所犯何事?”
“尚未定罪。”
“定罪了,”柳逢接过话,神色肃然,“为臣不忠、附下济恶。”
父子俩震愕不已,异口同声道:“什么?!”
为臣不忠,附下济恶——这可是千百年难以洗去的极恶之罪,当受万世唾骂。
柳柒问道:“岑将军究竟做了什么,竟背负这样的罪名?”
柳逢道:“纪少游在春闱写的那首诗,实是受岑将军授意为之。”
柳笏疑惑道:“什么诗?”
“一首大逆不道的诗。”柳柒说罢,将那首诗原封不动念了出来,“枭雄在野可逐鹿,宵小在朝嫉心妒。雁过北关若遇雪,龙死浅滩无归途。萧蔷残破百花暮,帝业兴衰万骨枯。何惧纲常伦理灭,史官提笔一页书。”
柳笏眸光翕动,眉心紧了紧:“十二卫乃皇城禁军,同样是天子心腹,上将军之职非赵氏子弟不可胜任。岑默是先帝发妻孝贤仁德皇后的表侄,先帝爱屋及乌,便用了外戚做左金吾卫上将军。只是这岑默是个武夫,大字不识几个,他为何想不开要着人作这种诗?”
说罢看向柳柒,“方才你们说的那纪生又是何人?”
柳柒道:“纪少游的父亲曾是礼部侍郎,十五年前的端午宴上,他吃了两杯雄黄酒后口不择言,竟当众质疑先帝之死,因此触怒了陛下,被陛下罢黜之后流放至岭南。其妻在流放途中病故,那侍郎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了。纪少游被仇恨蒙蔽心智,借考试之便作了一首大逆不道的诗,后被捕入狱。”
柳笏静默不语。
柳柒没理会父亲的沉默,旋即对柳逢道:“备马车,去大理寺。”
“你去做什么?”柳笏叫住他,“这事与你何干?”
柳柒道:“此事必有隐情,陛下乃九五至尊,既然答应要释放纪少游,岂会食言?他的死定有蹊跷,岑将军想必也是背负了不白之冤。”
慈眉善目的知府大人此刻竟变了脸色,冷声道:“你平日在朝中便是这样多管闲事的吗?”
柳柒微露讶色:“父亲……人命关天,怎是闲事?”
柳笏道:“查案的事有大理寺和刑部,再不济还有个开封府,陛下未授你旨意,你去了他们也不会让你插手。”
他的刻意阻止立刻让柳柒起了疑心,柳柒深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同样以仁慈治理一方,不管大冤还是小案,他父亲都会一一疏理清楚,还世人清白与公道。
如今牵扯到两条命,父亲却百般阻挠,柳柒不禁回想起纪少游在监牢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柳相的父亲柳知府便是先帝旧臣,若柳相不信当年之事,可以问一问他。
柳柒张了张嘴,问道:“那首诗……所言是否属实?”
柳笏斩钉截铁地道:“自然不是。陛下与先帝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断不会如诗中所言那般。当年先帝北伐时突发恶疾身亡,小太子尚在襁褓,陛下不得不顺应臣民的要求继位。没成想此举引起了先帝心腹旧臣的不满,一时间流言四起,道是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明,更有甚者竟言陛下弑兄夺位,并杀害了皇后与小太子。陛下当时远在幽州,如何杀害京中的皇后与太子?”
柳柒道:“既如此,更要将此事查明。纪少游已死,岑将军还关在皇城司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也会遭人诟病。”
柳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砚书,你就听为父一次劝罢,岑将军许是被人诬陷了,让刑部和大理寺放手去查,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听完这话,柳柒似有所悟。
——端午之后便是二殿下的及冠礼,陛下尚未表态是否要册立太子,倘若有人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必然会影响到二殿下的冠礼。
冷静下来,柳柒便止住了要去大理寺的念头。
傍晚,用过膳之后,他暗中吩咐柳逢:“你去告诉云大人,让他晚上过来见我。”
云时卿已经有好几日没爬过相府的墙了,柳逢知道他二人定然又闹了不愉快,遂谨慎问道:“如果云大人不肯过来,属下该怎么说?”
这个问题,柳柒倒是从未设想过。
沉吟良久,他冷声道:“让他过来侍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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